杜 微:草(杜薇草堂)

杜 微

明天是草出嫁的日子,草坐在娘给准备的嫁妆面前低着头,她心里明白,这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,少一个吃饭就好过点。她还是很感激爹娘没有把给她准备的嫁妆卖掉:一对银耳环,当年男方下的聘礼,爹爹这几年省吃俭用给草也打了一个步摇,细细的铜钗上有一朵银子打制的小花,花的下面有个精制的小吊坠,这个坠子是朵小莲花。草拿起钗子在头上比划一下,想象着带上钗子走路的样子,应该很好看,她并不知道爹爹为她打这个钗子步步生莲的意义!

终于男方的花轿来了,谈不上花轿,这个年代能用大红顶的轿子就是讲究的人家了,没有响手的吹打,只有一群老爷们和一个媒婆,草就这样的过门了。

草坐在婚床上,只能看着自己的一双小脚,侧耳倾听外面喝喜酒的嬉闹声,心里很紧张,还是十二岁那年订婚时见过新郎一面,那年他十岁,还没有长开,弱弱瘦瘦的,个头不高,不爱说话,仅此而已。不知过了多久,房门突然打开,突然听见一个人说,“把二哥放床上吧,喝了不少,估计醒来也得下半夜,嘻嘻,咱们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了。”

突然身边躺下个人,草害羞的不敢直视他,呆呆地等了一刻钟,确定没有动静,自己悄悄掀起红盖头,羞答答的看了一眼新郎,个子应挺高的,依然是瘦瘦的,麦肤的脸庞上有一个高翘鼻子,很好看,因为喝多了正酣睡。草默默的看着,从心里喜欢上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大男孩,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媳妇了,听从她娘的话要好好的和他过日子。

大婚过后终归于平静,婚床还给了大哥,寒冷的冬天两个年轻人依偎在一起,耳鬓厮磨期许着明年春天好好的干农活,添置一些家档。外面的北风吹动树杆发出呜呜的声音,象极了狼的低叫声,草钻在小丈夫的怀里,丈夫拍拍草的背说,别怕有我呢!

冬天的太阳难得这么暖,草扛着抓钩子出去了,现在家里一粒米也没有了,大哥出去跑车也一个多月了,没有捎一斤粮食回来,一大家子老老小小九口人等着吃东西呢。草拖着浮肿的腿来到村口,实在是走不动了,背靠着老榆树慢慢的坐下,楞楞地用手扣着树皮,多扣点,晚上烧点热水充饥也是好的。寒冬时老榆树的树皮都干透了,不用费多少力气就可以扣下来,没有多少功夫就扣了一蓝子,草本打算刨些草根来吃,可实在没有力气,只有扒一些树皮回去啦。一进家门大嫂看没有吃的,就开始拉起个脸说,回来这早干什么?草没有说话,直接打水,烧火,老榆树皮很干燥,点火就着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味道,草闻着味道心里有一种悸动,直接拿着一个烤热流着汁的树皮放在嘴里尝一尝,咦,不苦,这下可乐坏了草,树皮很干很硬,草使劲用力嚼,太干了,草伸水舀一瓢水,伸着脖子总算咽了下去,根本没有仔细品什么味道,能吃就好。草又在火里取出几块树皮仔细看,老榆树皮外面一层和普通树皮一样,又黑又干又裂,这层下面还有一层,这是以前从没有注意到的,白白的一层,经过火烤之后,干干的,用手能扣下一块一块的。草欣喜极了,连忙把这一块象白薯干一样的树皮放在嘴里仔细的嚼。微苦,一开始干干的,嚼着嚼着满嘴粘粘的,喝口水就能咽下去,草连嚼几口,激动的大声喊:娘,娘,大嫂,大嫂,快来,快来,这个能吃,这个能吃。

大嫂个冲出来,接着小姑子,小叔子,老太太老爷子都出来了,一家人都往火里扒拉,呵,也不怕烫,小叔子被噎的直翻白眼,老太太颤抖的手拿着树皮哭着说:草,你是一家的大恩人,大恩人哪!

一家人趁着夜黑,全体出动,把村口的老榆树的皮全扒了下来,丈夫目前在家里是主要的劳动力,一晚上来来回回拉着车子跑了十几趟,那个年代有点吃的不能听动静,闻着味就没了!他安排老太太在家草垛子挖洞,把树皮都放在草垛子里,外面再放一些疙针枝条,这一家是把这些树皮当成宝贝了,这可是一冬天的口粮!

有了这些树皮,日子好过多了。草还是会来到田里挖一些野菜、草根,挖回来,用石窝把树皮揣揣,和野菜、草根一起煮,烧开后满满一锅糊糊的菜粥,放点盐,那就是人间美味了。唉,再保密也抵不过有人隔着墙头闻着味了,没有几天连隔壁几个村的老榆树皮都被扒光了。

炮火连天的岁月,人心惶惶不安,吃上顿没有下顿,一个村子一年也添不了一两个新生娃,太饿了。春天终于来了,草最喜欢春天,各种树都发芽了,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。草个子小巧,身子比较灵活,从小就喜欢爬树,今天她打算去爬村口那棵最高的榆树,也只有那棵树上还有叶子了。

草提着蓝子来到树下,让丈夫在树下等着,只见她把早准备好的布袋子向身上一挎,向手里吐口吐沫,把鞋子一脱,两手攀着树干,两腿左右开弓一蹬一蹬,吱溜溜,爬到树杆上,丈夫在树下担心的一直喊,慢点,慢点。榆钱叶可是美食呢,可以蒸着吃,还可以做菜窝窝,和着老榆树皮粉烧汤也可以。草和丈夫扛着满满一篮子的榆钱叶有说有笑的回来了。咦,大哥也回来了,大哥这次没有空手回来,带来两斗小米,这个春天大家脸上都有了红晕。

能吃饱,就是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了,这天,草看着榆钱蒸菜怎么也咽不下,胃里一直反酸,捂着嘴跑了出去。草的婆婆看了看,又是欣喜又是担忧,默默的从小叔子手里夺过刚盛的那碗蒸菜放到草的丈夫面前说,以后要好好干吧,又要多一个人吃饭了!丈夫后知后觉,一会看看草一会看看娘,傻傻地答应:哦!

秋季到了,三十多亩庄稼也要收割了,大哥自从外面跑车带回两斗小米之后,再也没出去过,整天拿着个笛子吹来吹去,也没有吹出什么成名的调,大嫂从小有心口疼的病,时不时的病上几天,现在已是第三个孩子出生了,前两个孩子都夭折了,也不知什么原因孩子的眼睛都不好,没有几个月都伤了,大嫂整天没有精神更不用说还带着个不睁眼的孩子,下地干活指不上她了。这三十亩地的活都落在了草和婆婆身上,这天草拖着快要临盆的身子来到晒谷子的场上,丈夫刚刚架着马车拉来几车稻子,必须要拉开晒晒,趁着天气好,尽量早点脱粒收起来。草顾不上身子笨重,用力的搬着稻个子,硕大的谷场上只有草一个人的身影。秋老虎还是让人感觉很热的,草用衣袖擦了擦汗,想去喝口水,小脚一不小心踩空了稻草个子,身子就这样摔了下去,瞬间,草肚子疼得厉害,叫喊着疼死了,可一个人也没有,卷缩着身子晕了过去。

“醒了,草?”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,浑身软绵绵的,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,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平了,她连忙着急的转过头看向婆婆,“草,你还年轻,咱以后还能再怀上,听话咱不哭哈。”

孩子没了,草心疼到了极点,眼泪顺着脸庞直流,一点声音没有发出,她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,好像是发烧了,迷迷糊糊说着,是男孩,是男孩吗?一家人因这件事情绪跌到最低谷。大嫂阴阳怪气的说,也不只是我一个这样。婆婆一个劲的说,是个男孩,是个男孩。丈夫不知道怎么表达,就一个人天天去喝酒,村口酒馆里的人也不敢劝说,他心里苦!

(图片由作者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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